第55章 烛光

盈若缺很小的时候，曾经问过负责照顾她的管家姐姐一个问题——人们为什么总是要戴着面具生活。

(资料图)

盈若缺依然清晰地记得她问出这个问题的场合和情景，那是少有的，她的父母和她在一起的时光，他们一家三口和管家姐姐一起去参加了一场奢华的宴会，因为盈若缺少见的不能选择自己穿什么去，而是被要求穿着一件鲜红华丽的儿童晚礼服。

更重要的是，盈若缺亲眼目睹在路上愤怒地抱怨了一路的父亲，在舞会上和他抱怨的同事谈笑风生，因此，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活着这件事，本身就很艰难，想要活着在这个世界上前进就更加困难了，所以哪怕只是一层薄薄的面具，也能让人少受一点伤吧。”

但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之所以选择戴上面具，是因为不想让周围的人受伤呢？年幼的盈若缺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当她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人可以问了。

她也永远地过了可以问这个问题的年纪了。

太阳照常升起，又是新的一天，一样的阳光透过淡黄色的窗帘洒入房间内，不如前几天那么明亮，应该是一个多云的日子。

她扭过头看向床边书桌上的闹钟，时间已经是早上十点半，她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闹钟为什么没有响。

是雷娅关了吗？

回到花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原本她可以在书吧过夜，地下室里有好几个还算宽敞的房间，里面有着方相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和叠成豆腐块一样的被子，那些用尺子量都精准无误的被子甚至让盈若缺觉得的是在表达对任何想要留宿的人的抗拒。

但盈若缺今天第一次意识到，有没有可能，方相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来纪念，或者怀念一些东西？

带着这样的疑问，盈若缺休息了两个小时，然后吃了一顿方相做得没什么味道的小馄饨，接下来又花了几个小时在沉默的气氛中检修完了左眼，最后拒绝了方相留宿建议的盈若缺在凌晨的时候走上了回家的路。

她记得秋日的夜风冷了不少，走在街道上的少女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她还有最后的一点时间来给自己的戴上面具，恢复那个坚强阳光永不言败的堇青石队长。

为什么呢？盈若缺也不知道，没有人要求她这么做，但她就是想这么做——也许露易莎或者尤莉尔眼神中的光芒对她来说会是一种收获或者报偿，但她知道即使没有这些她也会这么做。

没什么理由，就是想这么做。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当盈若缺回到花店的时候，雷娅还没睡。

透过昏暗的路灯光，盈若缺从木门的玻璃缝隙中，看到了坐在吧台里的黑色长发的少女，她捧着一本书——不是手机——后来盈若缺注意到那是一本2028年版的《西线无战事》——缓慢地翻动着书页，看得很认真。

金丝雀色的台灯灯光映照在夜间绽放的鲜花上，也映照在如同雕塑一般的黑色长直发少女的脸上，让她美得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几秒后她就拿出枪放在了柜台上的话。

“真是一朵有锋利倒刺的剧毒玫瑰。”这是后来盈若缺的想法，因为其实雷娅在盈若缺走到门前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后者的存在，只是不能确定她是盈若缺，本着一贯谨慎的性格，雷娅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单手缓慢地搓开了柜台下手枪的保险。

雷娅没有明说是不是在等盈若缺，但盈若缺知道她一定是，自从自己加入堇青石以来，雷娅已经很少熬夜到这么晚了，她总是早早上床，哪怕不能真的睡着，也会握着压在枕头下的长刀默默地数羊。

简单地寒暄了几句，雷娅将盈若缺送回了房间里，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黑发的少女关掉了盈若缺的闹钟，让她睡了个好觉吧。

不能辜负雷娅的好意，要做得更多，做得更好才可以，盈若缺一边走进浴室一边这样想着，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最后都化作了压力。

洗澡，吹头，洗漱，然后学着雷娅淡淡地画一点妆，反正都已经睡到这个点钟了，不如好好打理一下自己，也算是给昨天的发泄收个尾，以至于整个过程显得有些过于拖沓。

对于风风火火的盈若缺来说这还是很少见的。

就在雷娅担心盈若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犹豫着要不要进洗手间看看的时候，盈若缺走了出来，依然穿着那件白色的衬衫，扎着金色的侧马尾。少女戴着红色的领花，领花的边沿被橘色的针织衫轻轻压住，下半身是淡绿色的裙裤和系在腰间的蓝色外套。

一切都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正好，饭做好了，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得让露易莎再温一温不要急着起锅了。”看着盈若缺穿戴整齐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雷娅故作轻松地撩了一下头发，转过身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花店的前厅。

“抱歉赖床啦。”盈若缺转头，向着从护栏边探出脑袋，穿着围裙带着袖套明显在厨房给露易莎打下手的尤莉尔挥手笑了笑，一边缓慢地走下楼梯，“没什么事儿吧。”

“没什么事儿。”说话的是雷娅，不过盈若缺还是目送着尤莉尔微笑着回到厨房后，才下楼走到雷娅身边，雷娅摆弄了几下前厅架子上的花束，转过头看向盈若缺，改口道，“对了，我还真想起一件事。”

“说。”盈若缺凑上前，闻了闻雷娅手中的白玫瑰，似乎心情不错。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你骑着的那个电瓶车，怎么再没见到了。”雷娅微微歪头，似乎在思考怎么提出这个问题比较合适，“我的车烧了，我也不打算修了，但买车要身份证明，我还是想减少暴露。”

“哎？你们还没买车吗？”盈若缺愣了一下，惊讶地转头看向雷娅，“你的车都烧了好几周了吧，这几周送货都是怎么送的啊？”

“蹬自行车啊。”雷娅眼神有些闪躲，“……车子是问隔壁店老板借的。”

“倒不是不想买啦！”雷娅转过身，为了掩饰尴尬理了理小西服的下摆，“但露易莎这个热血笨蛋说蹬自行车正好增强体力啊，结果总之，这个蠢货就把隔壁老板的自行车给蹬坏了。”雷娅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大梁断了，没法修的那种。”

“我都听见了啊雷娅，午饭会少给你两块肉的。”话音刚落，从厨房里传来了露易莎的声音。

再然后尤莉尔探出头，补上一句，“露易莎说那车子的大梁本身就是断的，是隔壁店老板自己修的。”

“好的好的快去做饭别把我们毒死了。”雷娅觉得自己的脑仁有些隐隐发痛，揉了揉完全无关的太阳穴，甩手示意尤莉尔快去干活，转身看向盈若缺，“总之，现在得解决这个问题。”

“那个车我借……我是说偷来的，用完了自然就还回去了啊。”盈若缺大眼瞪小眼，“买新车有什么问题吗？”

“身份啊，安全起见还是尽量少暴露信息吧。”雷娅撇撇嘴。

“找银日啊。”盈若缺反而一脸莫名其妙。

“银日不是只提供武器吗？”

“防弹内衣算武器吗？”盈若缺抬手扯了扯自己的胸衣肩带，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然后拿出手机一边给乔万娜编辑信息一边开口，“好了总之这件事交给我去解决。”

“和伪装者这么亲密地接触，真的好吗？”雷娅还是有些纠结。

“怕个屁，人死……脸朝天，不死万万年。”盈若缺满不在乎地说出了一句屋内没人听得懂的话，然后又补上解释，“中文俗语，就是说该死的时候逃不掉，不该死的时候别想太多。”

“我不知道你还信命数。”雷娅眉毛一挑，双手抱在胸前轻微地表示不满，“你不是无神论者吗？”

“这又不冲突，客观世界本身就是混沌的。”盈若缺摇摇头，依然满不在乎，然后化用了在双缝干涉实验后，尼尔斯对波尔所说的那句话，“‘别去告诉上帝该怎么做’，舒尔布蕾赫同学。”

“我想也是……”雷娅目光游离，纯粹地敷衍了半句，随便盈若缺折腾了。

“总之，我有一件事情宣布给大家！”

就在露易莎捧着汤锅，尤莉尔端着餐具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金发的少女一把拉过面前的椅子，手腕一抖旋转180度，将椅背冲着其他人，脚尖一点，双膝跪上椅子，右手撑着椅背，左手从裤兜里掏出四张蓝黑色的纸片，在空中挥舞了一下。

“明天晚上有福利哦，感谢不在场的琳茜同学，请我们去光幕市最高档的自助餐厅参加晚宴！”

“大家可以考虑明天中午少吃点哦。”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雷娅和尤莉尔轻轻地拍着手，只不过和认真捧场的尤莉尔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票据是来自琳茜，还是因为刚在盈若缺这里吃了瘪，雷娅的掌声多少有点敷衍。

只有露易莎，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盈若缺，良久，她低下头，目光锁定在一块漂浮起来的方形牛肉上，

“……我应该今天中午就少吃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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